-Vixerunt

To be human is to love.

【加莫】玻璃女人

#人物出自FGO,cp加拉哈德×莫德雷德

 

#高校男助教×话剧女演员

 

#短篇已完结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丽姑娘,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
“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加拉哈德躺在床上,伸出手把莫德雷德的剧本放在床头柜。女孩躺在一旁酣睡,呼吸声平稳悠长,金子般灿烂的长发散落在枕边。他帮她拉上被单后转过头,盯着泛黄的天花板,情不自禁跟着她的节奏一起呼吸。

这个房间没有悬挂窗帘。窗外,巨大的夕阳正在坠落,金色余晖流淌在他们身上。加拉哈德穿一件棉质的家居服,抬起手腕,看着自己白色的衣袖上流转火红颜色。他转头望向熟睡的莫德雷德,落日把她的脸颊染得金黄,阳光亲吻她脸上的绒毛。年轻人靠过去展开双臂,轻轻拢住她瘦削的身体。

莫德雷德磨了两下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加拉哈德心想她一定是昨天又在剧团排练到很晚,今天的这一觉午睡才会格外漫长。她动了动身体,往他的远处抽离一些,似乎不满自己离她这么近。于是他重新翻过身,望着墙壁的一角,思绪漫无目的地游离开来。

慢慢地,他感到有些困了。夕阳收走了最后的余晖,整个房间陷入黑暗。加拉哈德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听着两人的呼吸,渐渐陷入沉睡。

 

 

 

 


“对我笑吧,就像你我初次见面。
“对我说吧,即使誓言明天就变。
“享用我吧,人生如此飘忽无定。
“想起我吧,在你变老的那一年。” 

“过去的岁月都会过去, 
最后只有我还在你身边。” 

 

加拉哈德第一次遇见莫德雷德是他搬进这个老旧公寓楼的第二个晚上。那时他刚刚从大学散步回家,手中还提着一袋苹果。上楼时听到在狭窄的楼道里有人正出声朗读,语气生硬而突兀。

声响越来越大,他来到自己住处的楼层,看见一个金发女孩站他门口楼梯的拐角,捧着一沓不厚的书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望见她的侧脸。黯淡的夕阳被窗格无情割碎,在地上投下黑色阴影。她就站在那片牢笼的中央,蹙眉吟诵。

过了一会儿,年轻女人似乎感觉有人靠近,猛然转过身,剧烈动作扬起窗边一层厚厚的灰尘。积尘在空中飘荡,加拉哈德看到一些飞到了她的衣袖上。她如剑般英挺的眉毛竖起,回头瞪着他。

青年走到自己的门前,掏出钥匙插进锁眼。“嘎吱”一声,他走进屋里关上门。

女孩儿见他走进屋中,继续开口念起台词。具有穿透力的声音穿过铁门传进他的耳朵。加拉哈德把后脑勺靠在冰凉的门上,闭眼静静聆听。

其实她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清朗,像一把磨得雪亮的刀剑。他想。只是不适合朗诵这么柔美细腻的内容。

 

 


 

 

“你是那不同的,唯一的,干净的,玻璃一样的。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莫德雷德是当地剧院的一个话剧演员,这是加拉哈德没想到的。他在听说她职业时眼眸因惊讶而微微睁大。

“怎么?”面前的女孩放下刀叉,不满地扬起眉毛,“你以为我每天站外面背词都是在玩吗?”

“不。”加拉哈德微微咳嗽两下,拿起一旁的餐纸擦了擦嘴。他以为她每天站在外面背词只是个人爱好,因为不论是她的语气还是传达的情绪都不像在认真对待那份台词,或者说是那部戏剧。

加拉哈德对演员这项工作不甚了解,特别是话剧演员,即便他骨子里流淌着文艺青年的血液。他本科和研究生专业都是计算机学部下的人工智能,整日都在与大数据和算法打交道。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喜欢下完晚课跨越大半个校园走到幽静的湖边散步,或是清晨躺在草坪上沐浴着晨风读一本诗集。

“搞机器人的?”莫德雷德在知道他的专业后张口问。加拉哈德本能地想告诉她其实他主要的研究方向是数据挖掘和自然语言理解,但自知她不明白,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我一开始以为你一定是学文学的。”她自顾自地说,把剧本放在膝盖上。

其实很多人都这么形容过他。他们说他生来温和却疏离,像冬日阳光下的新雪,沐浴阳光却又永不融化。

 

加拉哈德总是日出而起,日落而归,而她却恰恰相反。年轻人时常能在有早课出门时碰见莫德雷德从一楼爬上来。她的黑眼圈浓重,却精神抖擞。于是他伸手递给她一个准备带到学校吃的橘子,她接住,轻松地抛上半空并吹了个口哨。他想或许她不适合这份工作,却依旧热爱它。这句话他从未说出口。

他只是问:“莫德雷德,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语气念台词?”

女孩听罢咄咄逼人地扬起脸:“怎么,哪里不好?”

“不是。”男孩挠了挠自己雪白的头发。他天生不擅长撒谎,所以每次都会不自觉的带一些小动作。可还没等他解释,莫德雷德便吹胡子瞪眼把剧本扔到他脸上:“那你来念。”

加拉哈德只好拾起台词本。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她剧本的内容,之前只听过她大声朗读里面的东西,糟糕的台词功底时常令他认为这是一部泡沫肥皂剧。

他垂眸看着剧本,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轻轻翻页。

 “你是风。”他轻声念出纸上的文字。

 

“你是不留痕迹的风,
你是轻轻掠过我身体的风,
你是不露行踪的风,
你是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风。”

 

“你是纯洁的,天真的,玻璃一样的,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读得不错。”一阵沉默后,她微微僵硬地开口,然后迅速抽回台词本,不再理会他。

 

 

 

 


“你是甜蜜的,忧伤的,嘴唇上涂抹着新鲜的欲望。
“你的新鲜和你的欲望把你变得像动物一样无法逃避。”

 

“念给我听。”她在他身旁躺下。

加拉哈德放下手中的学术期刊,拿起她扔来的台词本。此刻他正睡在她没挂窗帘的屋里,灿烂的阳光打在他的脸庞将他唤醒。起床没过多久,莫德雷德打开门走进房间。她刚刚排练回来,扔下包把自己砸在床上,他的身边。

 

“如果是中世纪,我可以去做一个骑士,把你的名字写上每一座被征服的城池;
“如果在荒漠中,我会流尽最后一滴鲜血去滋润你干裂的嘴唇;
“如果我是诗人,所有的声音都只为你歌唱;
“如果我是神父,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天堂;
“如果我是一个哨兵,你的每一个字都是我的口令。”

 

他把手插入她的发丝放肆地揉着。她的发质并不柔软,甚至有些毛糙。他回想初遇她时她站在布满灰尘的走廊里,马尾乱糟糟的绑着,向不同方向炸开。后来上网做了攻略的加拉哈德为她买了一把Tangle Teezer的梳子,但现在看来不如给她买几瓶润发乳和发膜。她从不用这两样东西。

女孩闭着眼的模样没有一丝防备。她靠在枕头上,朝着他的方向。他用手微微盖住她眼睛的上方想要为她遮挡一丝光亮,却被她拍开。

“我不需要。”她昏昏沉沉地嘟囔着。加拉哈德听话地收回双手,重新拿起台词本,抬眼望了一下窗外澄澈的蓝天。

今天他没有课,意味着可以在这里停留一整天。莫德雷德轻微的鼾声逐渐传来,他念台词的声音低沉轻柔,是她的催眠曲。他喜欢看她陷入沉睡的过程,看她慢慢收起平时竖起的尖刺,变得安静又柔软。

他们同岁,她比他提早进入社会开始打拼事业,而他却有继续留校读博的打算。两个截然不同经历和性格的人萍水相逢一场,如今躺在一张床上分享彼此的呼吸,不失为一种神奇。他想她虽然暴烈,却像玻璃。玻璃一般的剔透,玻璃一般的易脆却锋利。他能在她澄澈碧绿的眸间望见自己,那是他从未注意过的情绪。渴望,希望,还有向往。

几只鸽子在窗外扑棱扑棱扇动翅膀。他依旧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她的剧本和自己的学术期刊。两本书册夹在一起,封面因为被压住而微微折弯,逐渐交叠。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
“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一切指南针为我指明你的方位。”

 

加拉哈德收起笔记本电脑放进双肩背包。他整理了一下午教授留给他的文件,坐在电脑前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和夹杂雷电动静的雨声。天空昏暗,实验室的白炽灯却依旧晃眼。青年人和同学告别,拎起背包正准备离开,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一眼认出了靠在不远处墙上的莫德雷德。

她站在那里,懒散地倚着墙壁,金子般灿烂的头发因为被雨水打湿而稍显黯淡。女人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路过的一个个学生,在他走出实验室时回过头。

“怎么来这里了?”加拉哈德问,一边掏出包里的伞。

“没带伞。”莫德雷德回答。事实上她的剧院距离到家远比到他的学校近,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一同走出实验楼。男人撑开伞,尽力往她的一侧倾斜,却被她推回来。这是把狭窄的伞,因此二人都淋湿了肩头。他们走在细密的雨幕中,听着雨点声逐渐变小,眼前一片潮湿朦胧的白色雾气。

其实他从未来得及带莫德雷德逛自己的校园,想来未免有些遗憾。但今天这种天气,着实不合适。

 

 

他们回到家中。淅淅沥沥的雨在玻璃窗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水花。电灯在头顶闪烁两下失去了原本的光亮,屋里顿时变得昏暗,全部光线来自窗外灰蒙蒙的天。

莫德雷德换完衣服,只穿一件薄薄抹胸,外面罩一件宽大的红色外套。她跪坐在床上读着剧本,几滴未干的雨水从湿漉漉的金色发丝中滴落下来。加拉哈德从洗手间捧出一条毛巾走到她身旁,俯下身擦拭她湿润的头顶。力度轻柔,像隔着一层织物抚摸她的头发。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他听见女人低声呢喃。“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

他放下毛巾在她身后坐下,拥抱住她松垮外套下的瘦削肩膀,轻吻她后颈凸出的不规则骨。男人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她没有少女的体香,发丝也没有他给她买的润发乳香味。女孩的身体没有一丝味道,可当他的舌尖轻轻融在她皮肤之上,却还是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
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
所有的物体都失去重量。”

 

莫德雷德躺在他的身下,抬起头,虎牙陷进他锁骨下的皮肤,留下两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加拉哈德捧起她的下巴,他用嘴描摹她双唇的轮廓,舔舐她的舌尖。他的指尖划过她的面庞却被躲开。女人伸出手,食指抵住他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抚摸她的身体,感到她正在被雨淋湿,变得潮湿而温暖。她呼出的热气醺红了他的双颊,他所有的血管似乎都因强烈但温柔的情欲而灼烫起来。

莫德雷德的眼中流淌着淋漓的光芒。

 

“——我就快已经走到了所有路的尽头。”

 

 

 

 


裂痕出现得悄无声息。

加拉哈德对此感到一丝困惑,他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或许是他们太久没有见到彼此,实验室最近的忙碌使得他经常起早贪黑地跑,而莫德雷德一样——她所在的剧团面临公演,所以常常几天不在小屋里露面,回来时也总会因为排练太久而显得烦躁。她本身就性情乖张,最近更是愈演愈烈。

他们坐在餐桌前相对无言,只有刀叉切割面包碰撞餐盘发出的刺耳声响。加拉哈德抬头看她布满血丝的双眼,推了一杯牛奶过去,而玻璃杯又被她推了回来。他想莫德雷德现在心情如此不好,像一只弓起背的猫,或许他不应该开口问候。

但他还是说:“牛奶对眼睛好,莫德雷德。”

女人喉咙发出刺耳的低吼,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加拉哈德垂下眼眸,他认为她此刻需要一个发泄口。她是锋利的剑,而他是盾。他们生来契合彼此,像是永远无法真正伤害对方,过去日子里每一次细微的矛盾都能被柔软化解。可他却愈发觉得当下家里的气氛总是莫名地冷下来,他并不习惯这样。

她虽已经足够桀骜不驯,可慢慢会选择收敛一部分脾气,仿佛在即将爆发时将情绪闷闷压住,这并不是他希望的。她的压力过大,有时他们真正需要的或许是畅快淋漓地吵一架。他不介意当她的靶心,因为最后他总会把烦躁的她安抚平静下来。

只是她不开口,他也无能为力。他像是站在悬崖边看着巨石碎裂崩落,一道鸿沟正渐渐劈开二人的距离,脚下是万丈深渊。但与此同时,他清楚她正在一点点变好,就像她期望和梦想的那样。他知道她会飞起来,像鸟一样。

 

 

时间流逝的声音融化在木质钟表的滴答中,这种声响让他不安。莫德雷德背对他躺在床上,不再把柔软的脸颊留给他。她因为过于疲惫匆匆睡着,甚至还没等他念完那本台词。

加拉哈德依旧靠在窗前,膝盖上摊开那本页角翘起的剧本。他的眼眸低垂,睫毛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阴影。

 

“我想给你一个家,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男人的嗓音依旧轻柔,却止不住流露一丝破碎的情绪。

 

“我想让你醒来时看见阳光,我想抚摸你的后背,让你在天堂里的翅膀重新长出。
“你感觉不到我的渴望是怎样的向你涌来,爬上你的脚背,淹没你的双腿,要把你彻底的吞没吗?”
你是聪明的,灵巧的,伶牙俐齿的,愚不可及的。”

 

“……我的爱人。”

 

 

 

 


莫德雷德搬走了。

她拖起行李箱,加拉哈德知道那是她母亲在她很小时候留下的,被她用了很多年。行李箱的卡缝坏掉,拉杆有时拽不出来,有时收不回去。费了半天劲总算扯拽出来,莫德雷德长吐一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珠。

加拉哈德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女人与破旧的拉杆箱较劲。起初他想帮忙却被拒绝,所以只能靠在自己的家门前,无言地望着她。

她比他早很久搬进这里,东西却比他少得多。住了好几年,离开时竟然只收拾出简单的两个行李箱。也可能因为很多东西她懒得带走,索性一并送给了加拉哈德。那些东西杂乱地堆在他客厅的一角,他至今没有时间去看一眼她留下了什么。

这是他们分手后第一次面对面好好交谈。以前他们总是在狭窄的楼道里匆匆略过彼此,莫德雷德粗硬的发梢会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拂过他的脸颊。她的身上依旧没有任何味道,看上去也依旧不敷润发乳和发膜。

过了这么久,他们竟然还是没能改变对方一丝一毫。

莫德雷德告诉他自己搬走是工作原因。她正式签约了一个不小的剧团,很快就要开始各地巡演,因此搬入员工宿舍是更为明智方便的选择。男人沉默听着,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其实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但他只是说,这很好。

这一点也不好。

 

加拉哈德靠在窗前看着女孩把两个行李箱搬上货车。待货车的影子消逝在树荫下,他转过身。

倘若她在一个夜晚离去,便不用留给他一整个白天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男人关上门,门框发出清脆的嘎吱一声。他没来由地想,他们的门都如此破旧,他再也无法隔着铁门听到对面传来她回家时的嘎吱声了。

客厅一角是她留下的废墟,他走过去,缓缓蹲在那堆杂物面前。他试着触碰着她留下的东西,每一件都有名为“莫德雷德”的痕迹。她甚至把一张本科成绩单扔在了这堆废物里。加拉哈德细细浏览,她的成绩不算好,很多门分数都是低空掠过。台词课最低,评分等级是及格,差点挂掉。他有些想笑,嘴角却紧紧绷住,怎么都笑不出来。

同样留在这里的还有一个摔碎的相框,那是年幼的莫德雷德和她年轻的母亲。她鲜少提到母亲,语气也总是淡淡的。加拉哈德从不过分追问,一旦她想讲,他就坐在旁边静静聆听。如今他只知道她的母亲在她很小时就离开了家,只留给她一个破旧的行李箱。相框背面用锋利的花体勾出一行姓名:摩根勒菲。

加拉哈德轻轻放下相框,打算过两天把它修复完整。这时他忽然被很多层杂物下埋放的东西吸引注意。他费力刨开,从里面翻出一个不厚的书册,同时在辨出它时心脏剧烈地鼓动起来。

那是她的一本剧本,被落在了这里。

一阵混乱的情绪顿时涌上内心,夹杂着慌乱、焦急与欣喜,加拉哈德近乎是跳了起来。她落下一本剧本在这里是否代表他可以立即拿着它追向她?他是否就有理由再见她一面?即使只有一面,即使再见最后一面。

他匆匆拿起薄薄册子,仓皇地翻着页角,手指不慎被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但他无暇顾及正在渗血的伤口,翻看着剧本的内容。

这是第三幕的内容,唯一几段连起来的台词被她用橘红色荧光笔加粗了标记。

男人望着那一页的内容,心脏渐渐沉入海底。

 

 “忘掉她。”他看着那一行行被她标出的台词,而他知道她素来没有用记号笔划重点的习惯。

 

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
“忘掉她,忘掉你没有的东西,忘掉别人有的东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得到的东西。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

 

他指尖颤抖地合上剧本,后知后觉感到手指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起来。他以为自己在轻轻叹息,却发现自己在低声嗫嚅。

 

但是我决定不忘掉她。”

 

 

 

 


时光总在不经意间飞逝流走,如指间细砂般随风而逝。当加拉哈德再次拎着同一家水果店的苹果走上这栋居民楼时已然成为学校计算机学部下最年轻的博士候选人。半个月前他刚刚通过了学院里的答辩,最近正忙着完善最后的论文和研究报告。他揉了揉因为熬夜而微微泛红的双眼,看到学术资格清单上自己学衔后的ABD,有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男人抬起苹果啃了一口,依旧清脆香甜,只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独自去过刚刚那家水果店了。他缓慢咀嚼苹果的咔嚓声消逝在空气中,屋子里再次回归一片寂静,伴随自己的只有一片模糊影子。

他身边的PHD大多已经结束了单身,有的甚至三年抱俩,当然更多人的情况是发际线岌岌可危。加拉哈德每逢此时都会摸一把自己依旧毛茸茸的白色短发,庆幸秃顶来得没有那么快。

有器重他的导师动过给他相亲的念头,他也曾短暂地约会过两个女孩儿,在和莫德雷德分手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以莫德雷德来做分界线,可冥冥中,他就是想这么做。就像他至今仍没能忘记她麦穗般的金发,翡翠般的双瞳,以及说得稀烂的台词。

他从来没有认真地去观赏过一场话剧,即使是和莫德雷德交往后也没来得及。那时他带着她参观校园,两人在盛夏浓密的树荫下走过,听着树枝被风吹起发出的沙沙声。莫德雷德轻快地在石板路上踢踢踏踏,转身询问他要不要去看她的第二场公演。他抱歉地笑笑:“最近实验室很忙,我可能去不了。”

加拉哈德闭上眼,想忘记那一瞬间莫德雷德眼中微微熄灭的光火。可她野猫一般的双眸依旧刻在他的记忆中熠熠生辉。他喜欢注视她的眼睛,里面有他琢磨透彻的情绪,也有永远捉摸不透的存在。

 

 

 

论文提交倒计时三天,几乎所有事项都准备完毕。他一向不是个拖延症患者,习惯所有事都有条不紊地做完。男人坐在书房的转椅上伸了个懒腰,划着手机屏幕。

和他同一位导师的同学前几天赠给他一张话剧票,说有剧团在本市巡演。他听说时反射性想拒绝,大概是因为还没有准备好独自看话剧的准备,然而却在听说剧名的一瞬间晃了神。

那是她曾经排演的那部剧,那部他最熟悉的剧目。

同学见他犹豫便哈哈两声拍拍他的肩膀:“第一排正中央,你可以看清每一个演员的表情,不去血亏。”加拉哈德回过神来,想了想,笑笑答应下来。

他总要面对的。这不失为一个机会,他亲临现场去观看那部再熟悉不过的剧目,一步一步踏上她曾经踩下的脚印,去体验她走过的那一条路。那时他总在她睡前为她阅读剧本,几乎每一页都被摩擦出了毛边,因此台词也记得一清二楚。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能背出几句耳熟能详的经典台词。

 

 

 

夜幕降临,他来到剧院话剧厅的观众席,静静等待剧目开场。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演出前拿了话剧介绍的海报,因为他本身就对剧情倒背如流。听说这是一个近两年新晋的话剧班底,在很多地方有过巡演,因此话剧厅几乎座无虚席。加拉哈德安静地坐在第一排,盯着悬挂下来的绛红色幕布发呆。

的确很近。他想。他甚至能看清幕布上的那一层绒毛。

主持人控场完毕走下舞台,演出厅慢慢暗下来。加拉哈德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些什么,本能地,他对这种陌生的熟悉感有所恐惧,宛如尘封的记忆慢慢被开启,覆盖在上的一层灰尘被轻轻拂开,带来鲜明的不适感。

他看到一束光打在舞台一角,年轻的男演员坐在一把木质的椅子上,念出台词。剧本与他记忆中没有任何偏差,甚至每一个文字都没有任何变化。

随着几段男主独角戏的结束,加拉哈德渐渐放松下来。他慢慢习惯起这种氛围,开始用上帝视角俯视戏剧的内容。

这种感觉堪称享受,他的心情略微奇妙。在知晓了一切剧情发展后他不再能沉浸入其中,而是专心观察起演员。譬如话剧男主角在说第十五句话时不小心咬到了舌头,这一细节被他尽然捕捉。

“等到这段台词结束,”他漫不经心地想,“女主角就该登场了。”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丽姑娘,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

 

加拉哈德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个声音几乎把他的整个世界都按下了暂停键。

 

“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

“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

 

他缓缓抬起头,每一秒都被定格住般,后颈咔咔作响。所有流动的事物全部静止下来,他像是被钉在观众席,望着出现在舞台中央的女孩。

她一袭红衣,站在聚光灯下,翡翠般碧绿的双眸闪闪发亮。橘黄色明亮的灯光流转在她身上,麦穗般的金发因此显得更加璀璨。她的头发和原来一般长度,却不再扎成毛糙马尾,而是软软地编织起来,洒在肩头。

她学会护理头发了。加拉哈德这么想,却感觉自己的喉咙正在被撕碎,如被火焰烧灼一般。他的喉结动了动,企图找回自己的嗓音,却怎么也做不到。

莫德雷德朗诵台词的声音浑厚饱满,不似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生硬拗口。她站在舞台中央,骄傲得像是这片世界的主人。他的思绪被抽离剥净,大脑一片空白,连带耳边也开始发出巨大轰鸣。男人被支配着无法思考,呼吸紊乱起来。事实上,他感觉自己正在与身下座椅融为一体,慢慢沉没。

 

 

 

“你是那不同的,唯一的,干净的,玻璃一样的。
“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他看着她矫健地穿过舞台上一片又一片的布景,复杂的走位被她踩在脚下,化作行云流水的步伐。

她依旧瘦削,挺拔,眼中闪着桀骜不驯的光芒。那是他最熟悉的目光,她的目光。加拉哈德在莫德雷德看向观众席时本能地躲开视线,就好像自己撇开脸便不存在了一样。他无法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甚至感觉心脏正在突突上涌,就快撕裂他的喉咙。然而他又在她转过头时紧盯她的侧影,近乎贪婪地把她的每一个动作和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几年过去,她依旧是那个莫德雷德。变幻莫测的灯光跃动在她近乎直角的肩头,光怪陆离间,他渐渐陷入如梦幻境。

 

 

 

“过去的岁月都会过去,
最后只有我还在你身边。”

 

莫德雷德的莽撞倔强与戏中人物完美的融为一体。她深深陷入女主角癫狂的情绪,发出一阵玩世不恭的大笑。“扑通”一声,女人在台前坐下,垂下双腿,鞋跟一下一下踢着舞台,嗒嗒作响。

现在到了每场演出最富有感染力的环节,前排观众可以在戏里近距离与演员接触互动。金发的女主角咯咯笑着,危险的蜜色虎牙在橙黄灯光下闪闪发光。地麦倒映她的声音,女孩的目光泛泛扫过第一排,寻找猎物。她刚想跳下舞台,却在掠过某个位置时瞳孔猛地一震。

短暂的一瞬间,她挺拔的身体微微颤动一下。似乎是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个方向,又在下一秒若无其事地瞥开。她转头跳下舞台邀请观众席最左侧角落的一个姑娘旋转一圈,粗鲁动作中带着一丝温柔。然后走上侧面的台阶,轻快地回到舞台。

 

加拉哈德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他想,她看见了自己。

他们的目光迎面撞上,短暂交汇而又很快分开。那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脑海中好不容易勾勒出的世界再次天翻地覆。他看着她,看她很快稳住呼吸,迅速恢复专业舞台演员的老练。不知何时起他跟着她的节奏一起呼吸,回忆他们共同阅读过的台词。那些从未被他遗忘的东西一直存放在他记忆落灰的角落,等待着被某个人唤醒。

 

“所有的光芒都向我涌来。”

她轻声念着,尾音却泄露了一丝属于演员本身的情绪。

“所有的氧气都被我吸光。”

他深深望着她,无声地与她一起开合嘴唇。

 

“所有的物体都失去重量。”

“——我就快已经走到了所有路的尽头。”

 

 

 

之后的舞台表演里,她再没有分给他一丝目光。演员的专业就在于即使前男友突然到场,不明不白地坐在第一排盯着自己,也能把控好情绪。

加拉哈德看着莫德雷德,心中却在倒数时钟分秒。距离演出结束已经不远,他可以直视她身影的机会正急速减少。他望着舞台上发光的女孩,她正在表演,神情生动到位,声音圆润清朗。他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她时的那个黄昏,他靠在门后,她粗糙的一字一句都击打在他心上。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场如梦似幻的重逢只是他单方面的重逢。他们的位置明暗不一,他是她众多的观众之一,而她却是他一个人的女主角。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结束,结束在荒诞的戏剧结尾,虚幻如泡影般的梦由此跌落至现实。

她还是会离开,像很多年前那样,他只能望着她的背影离开他的视线,他的世界。这么多年来他从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是否和自己一样执着地抓着那段短暂的回忆不放。

他忽然想起那个表面碎痕如蛛网般的相框。它早已被他修复好,搁在书桌的一角。多少次在电脑前敲论文时他都忍不住瞥它一眼,即使已经看过千万遍。他只能“啪”一声把相框扣在桌面继续聚精会神地写论文,她从各种意义上都能影响他细微的情绪。还有那本她故意遗落在家的台词本,那几乎是他们相遇过的唯一凭证。可是她却告诉他,这一切都理应忘掉。

 

 

忘掉他,忘掉他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他就可以不必再痛苦。
“忘掉他,忘掉你没有的东西,忘掉别人有的东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得到的东西。

 

她的半边面庞被阴影笼罩,站在黑暗的舞台一角,念出他翻来覆去读过的台词,被他紧紧抱在胸前的剧本。

 

“忘掉爱情,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鸟忘掉湖泊!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经快步如飞,像落叶忘掉风。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

 

女孩走出那片阴影,来到台前。他知道这场瑰丽的梦终于走到尾声。戏剧落幕,她会继续走她衷爱的演员之路,而他成为一名合格的PHD,两人再无交集。他们在漫长人生中偶然相遇,再次擦身而过,就像再普通不过的那样,就像他们分手后她擦过他的肩膀却不留给他一丝目光。

他静静坐在第一排的中央,等待她念完这段台词,最后一次打碎自己的幻想,最后一次告诉他,忘掉吧,不要再紧紧抓住过去不放。

 

 

可是下一秒,他却看见她不管不顾地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几乎是一瞬间,加拉哈德暂停了呼吸。

莫德雷德顺着他的方向望过来,直视他的眼睛。他以为那是错觉,心脏怦怦直跳,可她却紧紧盯着他,像是唯恐他逃走般,害怕他起身离开。他触到她汹涌的目光,一片空白的脑海刹那间被洪水般呼啸而来的记忆淹没。他想起一切,想起她碧绿色的眸子,尖尖的虎牙;想起女孩被晨光包裹的身体,瘦削单薄却依旧轮廓柔和。想起她发怒时下撇的嘴角,也想起接吻时她颤动的睫毛。他们被困在月光中亲吻彼此,她的呼吸温热,不似他的吐息冰凉,他从背后拥抱她时要小心不被她的蝴蝶骨割伤。

他想起曾经泛泛略过却没能留意的细节。为什么他们分开后总能遇见彼此?他用钥匙打开铁门后看见她冒失地从对面门中冲出来,那时他只是错愕她怎么今天上班这么迟,门框发出响亮的“嘎吱”一声;她的剧团从来都收工很晚,在他清晨出门时她正打着哈欠缓缓从楼梯口走来,鲜红的衣角蹭有一丝尘土,那是靠在楼道窗前太久不经意留下的痕迹。他单单注意到她的气息依旧没有一丝味道,却忽略了她湿漉漉的眸子。那是因为熬夜泛着血丝的双眼,也是因为等待他太久而疲乏的双眼。

她的目光贪恋而执着,那时她就是这样望着他的身影,望着他离开,一如此刻他正望着似乎再也遥不可及的她。那些没能抛下的记忆终究纷至沓来,与眼前的女孩渐渐重合。

加拉哈德抑制不住自己,喉咙像被烫过一般,发出低低的声响。

 

 

莫德雷德的嗓音微微沙哑。她侧过脸,湿润的目光落进他灰金色的双眸。

 

 

但是我决定不忘掉他。”

 


 


-FIN-

 

 

 


 

 

*文中台词出自话剧《恋爱的犀牛》,内容细节处有改动

 

*题目《玻璃女人》是《恋爱的犀牛》主题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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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本是我前一阵自娱自乐的摸鱼,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摸完……话剧是我去年看的,有些内容位置上可能会出现bug(

 

加莫真好啊!虽然我搞不出他们千分之一的好但还是要大声嚷嚷,这对太美妙了,我好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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